张伟然

　　最近20多年来，数字技巧的发展不错算是史学有计划领域濒临的前所未有的变化。其中，历史地舆学受到的影响更为较着，其在史学有计划变化中也起到关节作用。

　　经典的中国史学有计划一向怜爱地舆对于治史的赞助作用。邓广铭曾倡导以年代、目次、职官、地舆为治史四钥匙。陈寅恪不管分析政事利益集团，照旧老师典章轨制、究诘社会文化念念潮，王人很自愿地引入地域这一先天性截止要素，地域、空间已成为他史学有计划中行之灵验的念念维用具。钱穆亦然如斯，曾出书《史记地名考》《古史地公论丛》等究诘历史地舆问题的专著。

　　在传统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当中，地舆是史部之一类。同期，中国古东说念主治地舆之学，心爱定性形容，并不心爱作念数理分析。班固修《汉书·地舆志》，明明采集到好多统计贵寓，但硬是将各式数据拆散，重编成以郡县为纲宗旨论说性文件。这一作念法为后世所剿袭。自然早在西晋裴秀就惨酷以分率、准望、说念里、上下、方邪、迂直为“制图六体”，强调舆图绘图的数理基础，但在清康熙以前，一直莫得出现世界性的实测舆图。古代各式交通里程数据，基本上所以估算为基础的。不错说，中国古代地舆学者厚爱的是用数据，而不惟数据。“史地不分家”的传统与这一治学念念想不无关联。

　　近代以后，新型学术体制建立，仍以地舆为名的这门知识已非传统之旧，而是模仿西方，以“天文地舆”（数理地舆）为基础、以“地文地舆”（自然地舆）、东说念主文地舆为架构的新型知识。中国传统的地舆之学被改称为“沿革地舆”，尔后被改造为历史地舆。民国时期，不少大学将历史与地舆合在系数办史地系。但此时受到现代科学老师的地舆学者，看重接纳郊野实习和定量分析款式，史地便出现分家之势。

　　新中国建立后，中国地舆学曾效仿苏联，未受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国际地舆学界的计量翻新影响。更动盛开以来，中国地舆学赶快跟上国际潮水，并跟着蓄意机技巧的发展插足大数据时间。时于本日，不管数据产出照旧分析处理，以及各式新技巧技巧的应用、新有计划领域的设备，史地两个学科王人出现了较着的分野与分辩。介于二者之间的历史地舆学，赶巧不错起到桥梁的作用。

　　中国历史地舆学脱胎于传统沿革地舆，从它与地舆学的关联看，大体经验了三个阶段。20世纪50年代以前，基本上属于沿革地舆阶段。自然1934年就出现了有益的学术团体“禹贡学会”，刊行了《禹贡》半月刊，但其时的有计划者不需要经过地舆学老师，只消有一定的空间坚定，诳骗成例史料分析考辨技巧就能把问题惩办。20世纪50年代中世以后，历史地舆学启动向现代科学体系演进。跟着地舆学表面款式的引入，有计划者需要懂得地球上层演化的科学旨趣，以此为指导惨酷问题，然后诳骗史料加以分析妥协说。这一时期，历史地舆学获取空前发展，收获于深度的史地交叉和会，现代历史地舆学学科架构赶快构建起来。值得阻扰的是，其时历史地舆学对现代地舆学的诉求仅限于科学旨趣和基本职责念念路，至于具体惩办问题的款式，仍以传统文件形容为主。此后，历史地舆学插足第三阶段，即大数据时间。

　　相比于现代地舆学，历史地舆学的数据鸿沟光显难以相提并论。不外较之于以往的历史地舆有计划，数据增量照旧不不错说念里计。其中，贵寓的可得性出现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一些原藏于国际、民间以及各公藏机构的巨额史料不停面世，好多史料不错通过汇集便利地获取。因此，贵寓范围较之往日大大彭胀，数据资源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说念。此时历史地舆学要取资于地舆学的，就不仅包括科学旨趣，还有在新技巧条目下的有计划技巧和技巧路子，致使还有新的问题形态和发问方式。

　　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对待数据，地舆学和历史学存在着自然的不同。地舆学的宗旨是把空间相反证明晰。为了精确，不得不诳骗大王人数据。其所用数据，绝大部分不需要我方去坐蓐，至少不需要手工坐蓐。而历史学的内容是东说念主文，它的论证讲史料。史料首要的问题不是数目，而是真伪——这史料是奈何产生出来的，确认了什么？然后才是对它的索要和利用问题。去伪存真，尽量接纳接近第一手的史料，才会赢得招供。要是一味地堆砌史料，不竭不被接管。因此，从史料中进行数据索要，有不少学者是特殊造反的。他们合计史料很难量化，量化后貌似精确，实则失真。唯有笔墨形容智力“柔嫩”地靠近历史事实。这种概念自然有一定真谛，但也不周详王人化。

　　数据索要是有领域的。数字东说念主文的宗旨是要更好地为东说念主文有计划就业，而非消解传统东说念主文有计划。因此，将史料索要成数据，只可针对可量化的内容。落实到具体的操作层面，重建历史时期的地舆环境应该是当务之急。地舆环境包括自然地舆环境和东说念主文地舆环境。历史时期的自然地舆环境以阵势、地貌最为紧要，而东说念主文地舆环境则以政区为基础。前辈学者将地舆作为治史四钥匙之一，其实主要指的是沿革地舆，要点是为了弄通历史地名变迁。研读史料，一定要明晰它具体的时空位置。史料所系的具体空间是靠历史地名来定位的。如果不了解其准确含义，对史料的承接便未免失真。

　　在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舆图集》出书之前，对于历代地舆沿革一直短缺准确可用的参考书。舆图集的问世给学界带来了极大便利，关联词因为它对每个朝代只收复了一两个年份的行政建置，如果想了解的情况跟书中该朝代的轨范年不重合，就不得不自行爬梳原始贵寓。作为一套纸质书，它的篇幅不可能无尽增多。对每个朝代只收复一两个年份，就已厚达八册之多，不可能将历史上每个年份的行政建置王人画出来。这一难题，到了数字化时间便治丝而棼。2001年启动，复旦史地所与哈佛大学谐和研发的“中国历史地舆信息系统”CHGIS花样，利用数据库和蓄意机自动制图，将中国历史政区变迁的收复精度推动到逐年的水平，惩办了将《中国历史舆图集》在时期轴上图层加密而篇幅会失控的问题。自然，数字技巧提供的福利远不啻于此，它的可彭胀性、局部改进的便利进程，王人是往日所难以比较的。

　　从名义上看，CHGIS系统反应的是历代政区变迁，事实上，它不错构建系数中中娴雅发展的时空坐标系统。以此为基础，将各式专题数据加载上去，就不错方便地制作各式专题舆图，收复历史时期的地舆环境。正因如斯，2016年CHGIS花样完成后，复旦史地所又启动了“中国历史地舆信息平台”设备，在CHGIS系统的基础上，将一些专题数据库整合起来。该平台已于2021大哥成盛开。自然刻下内容还不十分丰富，但基本框架照旧构建起来。

　　到刻下为止，GIS和数字技巧照旧长远地改动了历史地舆的学科式样。其推崇至少有三点：其一，有计划精度大地面擢升了。以最基础的政区为例，刻下的政区时空数据不仅不错擢升到逐年水平，时期序列上一直可蔓延至现代，而况政区有计划的模范也有所下移。《中国历史舆图集》收复的主要是县级以上政区，县在图面上王人是作为点来处理。在CHGIS系统中，照旧重建出1911年的县界。即是说，县不再是被看成点，远程经不错作为一个区域来对待。诸如斯类的精度擢升在其他专题领域也进程不同地有所体现。其二，不少专题有计划的问题形态发生了回荡。举例历史城市地舆，以往究诘较多的是城市选址、布局、城墙城门等较为宏阔的问题，刻下的究诘已蔓延至地皮利用、东说念主文空间以及城市里面肌理。其三，好多单元推出了较大型的历史舆图集，这些图集或推崇专题，或推崇地区，或推崇断代，多是通过数字技巧来抒发的，同期也设备了不少数据平台。即是说，历史地舆数据蕴蓄总体上照旧达到了特殊可不雅的鸿沟。

　　这些数字化后果扩大了历史地舆学的放射力，也密切了历史地舆与猜度学科的关联。自然，历史地舆学也濒临着贫穷和挑战。其中最大的贫穷是数据坐蓐。自然改日也许有应用遥感、东说念主工智能等高技术技巧进行数据索要的可能，但刻下数据产出主要照旧靠东说念主工，要有计划者从史料中去挖掘、验证、分析、判断。不妨说，历史地舆学的好多有计划即是一个我方坐蓐数据的经过。这么的产出效能偏低，但在好多专题领域似乎很难有更浅近的办法。此外，由于贵寓密度的相反，所能收复的地舆环境在不同期代的精度有较大相反。近现代的收复不错作念到很密致；中古以前精度无疑要着落好多。有些问题可能如实无解，而有些可能仅仅还未猜测合理的技巧旅途，这就需要不停加强多学科互动，通过各式途径不停接近宗旨。

　　（作家：张伟然，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舆有计划所老师）